祁阳的姓,从来无法用一只手数得过来

古人常说“一方水土养一方人”,可“养”出来的到底是哪些人?在祁阳,估计就得细嚼慢咽了。咱们先别急着翻家谱,也不忙去追祖宗八代,光是瞧瞧当地人见面互问老家的神情,就能觉出点门道来。不知道是不是水里泡着故事,还是泥土里藏着曲子——反正,5000年前,就已经有人在这片地界上,踩过泥泞,点过篝火。
时间说起来玄妙。咱们一般人,总觉得日子是一条线,昨天过去今天就来了,可到考古学家眼里,几块晾着粮食的老土阶、几块陶片,能把五千年的光阴叠在一起。上世纪八十年代,肖家村,一伙人本来是去看遗址,谁能想到一铲子下去,古人的罐口碎片、黑黢黢的陶碗,就从土里冒出来。那一刻谁没恍惚:也许从前的某个清晨,有人刚端着草叶盛的饭,就听见围猎的号角,然后碗一滑、碎在泥地……这些事没人知道全貌,可我们能摸到一角衣襟,就忍不住猜。
不过说到祁阳,大家心里大概还是“那是哪里?”湖南南头,一个擦着永州的县级市——面积大得吓人,七十多万人紧紧挤着里弄田埂。地叫祁阳,是因为祁山横在那里,把原本属于泉陵的地方分出来,立了个新的地名。算来,到了三国吴的时候,祁阳就立起了自己的县。风风雨雨一千七百年,这个地方,不断有人扎营,也总有人迁走。地名变过,小地方里却也有自己的讲究。到了最近几年,“祁阳县”摘下了帽子,成了城(县级的那种城市),整个祁阳下管着二十几个乡镇,加上村、社区,筋骨都延展开了。
可你要说真有“祁阳人”这种统一的身份认同,倒不一定如此简单。90年代,祁阳有三百多个姓氏扎根。什么唐氏、郑氏、刘氏、蒋氏,或许就是你楼下邻居和菜市场大姐的姓,都说族大势大,每个都三万乃至更多人口。老祁阳人爱聊自己家姓,“唐姓最多”,这是真话。大约当时,每十个人里就能碰见一个姓唐的,紧随其后是李、陈、刘、王等等。那会儿数据统计得一丝不苟,谁家占比最高,谁家“只剩一簇火种”,全记得清清楚楚。可称得上“罕见”的小姓,比如什么秧、板、浮、耿这些,也都自有一份风骨。也许祖上传下来的一只家谱,留着“为祁阳开姓”那一行,是老一辈做人的底气。
可这些姓氏,真的是一代代“土生土长”吗?其实不是。这里的姓,和这块土地的波折一样,也经历过几次跌宕起伏。大致三个大浪,一次比一次壮阔。
第一次,得说在南宋。元兵南下打进祁阳,有人死于战火,有人亡命他乡。等到平静后,又有新的人涌来——这一来一回,有多少故事淹没在烟尘中?或许,某个姓氏就这样突然热闹起来,有人去了,有人新来,把乡音和酒窝带进来,慢慢就扎了根。
第二次,历史更凶险。到了元末明初,朱元璋和陈友谅为地盘厮杀,湖南一带差点空了。朝廷一边想着治国安民,一边盘算盘点地皮。明太祖朱元璋想了个“大招”——江西那边人多,湖南这边地广人稀,干脆“江西填湖”,成百上千家卷着锅灶、老小拖家带口,从江西走进祁阳。祖籍江西的,泰和、庐陵、新喻,都是老家人。抬脚一走,也没敢回头,没人能想象日后祁阳满街都是“老表音”。据老一辈人回忆,这一波移民,把祁阳的姓氏面孔,直接改了七成——多数姓唐、邓、李、张、陈、刘、王的人,扯上去都是江西脉。而除了江西,还得算广东、东安、邵阳、衡阳,大江大湖之间,走到头来,也算“落叶归根”罢了。
第三次,明末清初,更是兵荒马乱。天灾人祸夹杂着天命,挤得这地方出了又进。一来四川那边人口消耗干净了,清政府琢磨着“湖广填四川”,于是湖南、湖北的,卷起铺盖往西走。祁阳人也跟着大潮搬迁,有时是血缘拉扯,有时是逃命,无数故事没写在家谱,却散在山川田野之间。比如,四川忠县的某一支刘姓,说起是哪来的,还真就是从祁阳脚下立足。这些迁移,风雨交加里,哪有谁是主角、谁是背景?迁出去的,最后落地开花;留下的,也一样在长出新根。
后来安稳下来,慢慢也就不是为了逃命而走,而是为活计。这一点咱们大多数人都有共鸣:无论年代如何变化,谋生始终是压在肩头的事。到了民国,祁阳人也有人远走广西、新疆,找吃的。等到解放后,不单是去支援边疆,六十年代头几年,七千多祁阳青年纷纷离开家乡,跑到云南筑起新的工厂和城镇。而这流动的脚步一直没停下。你看九十年代,三峡电站一开建,又有几百号三峡移民被安置到祁阳。这些一桩桩一件件,写进了个人命运,也写进了祁阳的地理课本。
再往早说,就是五六十年代,杨司桥水库建起来,周边三百多人搬迁,那时候没有现在的“安置房”那么一说,一家几口一窝蜂挤进亲戚家,鸡犬相闻,过了好几年才算安定下来。你问这些小事是不是历史?其实最能看见人性的,恰恰是这些不大不小的生存弯路。
说句实话,祁阳是“人才不愁”。宋朝光是进士就有差不多一百人,你随口问个年长老人,说起“文名高士”来,一串名字如数家珍。什么陆秋华、陶岳、廖锦彩、李之馨、唐正财、雷声溢……你听着觉得有点陌生,可每个家里都藏着点少年得志、科考中第的励志故事,他们或许也都和我们一样,年少苦读,为了家门口那点荣耀撑到天明。有人离开了,有的则一辈子没出过祁阳,名字和土地连在一起。要说出头还是不出头?大概也就像河里的石头,有的被水冲平,有的就倔强地立在那里。
有人说,祁阳这样的小地方,其实是中国无数县城的缩影。一场场迁徙,一回回离散,一条族脉,从五千年前流到今天。高调姓氏有气势,散在角落的小姓也有故事。不管是唐、李、陈,还是秧、浮、耿,到了年节时候,也都要围坐一桌,喝一杯热酒。大迁徙、大分合,最终都汇成平凡日子的烟火气。
你说,若真要追溯祁阳的根,到底是落在谁的名字上?或许无需答案。走在老街上,砖缝间冒出的野草,和每一个曾经来过、离开、留下过脚印的人,都是完整这个地方的理由。只不过,咱们终究只是路过——留下故事,才是这片土地最不老的底色。